癌症1/3可治愈、1/3可延长生命 很多悲剧可避免

“问问你的左手边，再问问你的右手边，总能找出几个癌症患者。”在一次国内肿瘤学术会上，一位老专家的话让李薇感触颇深。

李薇是吉林大学第一医院肿瘤中心主任。2012年，吉大一院肿瘤中心的肿瘤住院患者约1.7万人，占全院住院患者的1/7。而胸外、胃肠外、消化外等几大外科住院的病人中，癌症患者比率为20%～85%。

对于近年的癌症发病率，李薇用了一个词：“井喷”！目前我国每年新发癌症病例约350万例，约250万人死于癌症，全国每1分钟就有6人被确诊为癌症，每天有8550人成为癌症患者，而每7~8人中就有1人死于癌症。近30年来，世界癌症发病率以年均3%~5%的速度递增，其死亡率已居各种疾病之首。

曾经，癌症离我们很远，可当它汹涌而来的时候，便成为不可回避的社会问题。 5月27日~5月31日，本报记者走进吉大一院肿瘤中心，在为期一周的观察中，对癌症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为什么偏偏是我爸？

地点：吉大一院外科手术室外

5月27日10时许，吉大一院外科手术室门前，一脸憔悴的小许焦虑地踱来踱去，眼睛一直没离开手术室大门，并时不时地用手抹掉眼泪。一个多小时前，她的爸爸被推进手术室。她说，心就像猫挠一样难受。

手术室里正在接受胃部切除手术的小许的爸爸，今年才60岁。5月20日，在胃镜检查中被确诊为胃癌，并直接取了病理标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怎么可能呢？”小许拿着检查结果，仍幻想着可能是医院搞错了。

直到病理化验结果同样显示为“恶性肿瘤”时，小许彻底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5月21日，她还是坚持到吉大一院找最好的专家确诊，还是那个最坏的结果：胃癌中晚期。那天，她在外面哭了很久，作出一个重要决定———隐瞒爸爸的病情。她是独生女，也是父母的主心骨。她的妈妈有心脏病、高血压，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决定，再难也要一个人来承担。

小许故作轻松地向父母撒了个谎，说爸爸的胃部梗阻，做个小手术。5月22日，小许的爸爸住进吉大一院胃肠外科。

小许每天在爸爸面前强颜欢笑，可是“手术”与“不手术”的选择却让她度日如年。医生说，必须尽快做手术；可是“有经验”的好朋友劝她：“这时候手术可能会加速癌症的扩散，不如选择中医保守治疗。”

似乎爸爸的命就攥在她手里，却没人告诉她怎样选择才是对的。最后，她还是遵从了绝大多数人的选择———手术。

然而，伤心、绝望、自责……深深地攫着小许的心。“我爸一直有胃疼的毛病，我一直忙工作，忽略了这些。直到前不久，他可能实在挺不了，才让我带他去医院检查，竟查出了这个结果。”小许陷入疯狂的自责，“都怪我！如果早到医院检查不至于得上癌症，就算得上也可能是早期……”一向“工作狂”的小许请了长假，专心地照顾爸爸。

12时20分，手术室的门开了，身着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走出来，示意小许过去，他说，“手术很顺利，胃部切除2/3，并摘除了周边淋巴结。”小许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大约30分钟后，小许的爸爸被送入ICU特护病房观察。

小许从小生活在长春市郊区，爸爸由菜农变成工人后，一家三口挤在小平房里。小许高一那年，妈妈下岗后得了心脏病，全家人生活全靠爸爸一个人。后来小许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爸爸为了供她上大学，白天上班，还起早贪黑摆地摊。小许大学毕业后进入国企工作，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去年，她用自己的积蓄给父母买了一套楼房，搬了新家，爸爸刚刚退休，可以享清福，没想到……小许无法释怀：为什么偏偏是我爸得了癌症？

几乎每一个癌症患者和家属都会不约而同地这样问。环境？吸烟？遗传？压力？几乎没有医生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目前癌症的发生85%以上与环境因素有关。”李薇说，其中常见的环境致癌因素包括化学致癌物（如氮芥、联苯胺、焦油中的某些多环芳烃、砷、氯乙烯等）、物理致癌物（如X射线、紫外线等）及生物因素（如EB病毒、乙型肝炎病毒等）。比如，长时间暴露于紫外线辐射可能引起皮肤癌；乙型肝炎病毒感染者肝癌的发生率明显升高；工业废气、家庭烟道气体、烟草燃烧后的烟雾中含有的多环芳烃类化合物可诱发肺癌、皮肤癌等。国内一些“癌症村”现象，也说明肿瘤的发生与环境污染有直接关联。

得了癌症，还能活多久？

地点：吉大一院胃结直肠外科病房

5月31日8时40分，吉大一院胃结直肠外科一间病房里，小许的爸爸躺在病床上，胸部缠着厚厚的白布条，还不敢翻身。他瘦得两腮深陷，头顶的吊瓶架上正挂着一大袋乳白色的营养乳。

小许在走廊里拦住了医生，“医生，我爸的情况怎么样？”医生：“从病理上看是中晚期。”小许：“像他这样的情况，还能活多久？”医生：“这个不是绝对的，要看后期的配合治疗。这两天我们会和肿瘤中心的医生做一次多学科会诊，那时你可以听听专家的建议。”

得了癌症，还能活多久？医学上的统计概率可以提供一个参考值：1/3的癌症是可以通过早期发现、早期治疗而治愈的；1/3的癌症通过治疗可以减轻痛苦、延长生命。所以面对癌症，可以悲伤，但不能坐以待毙。

从某种意义上讲，肿瘤中心是患者最不希望住进来的地方。吉大一院肿瘤中心是全医院最大的科室，有338名医护人员，核定床位560张，但是住院病人长期维持在560~580人左右。

肿瘤中心主任李薇今年55岁，有着超强的行动力，走路快、说话快、办事也快。她也是省内知名的血液肿瘤科专家，吉大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她是做业务的，但大多时间被繁琐的行政事务占据，还要抽出一些时间教学，带硕士生、博士生。为此，她只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工作，每天7点半到医院，晚上通常要九十点钟才能回家。

手术、放疗和化疗是传统的癌症治疗的“三板斧”，此外，还有微创、介入、靶向药物，甚至还有细胞生物治疗，“关键是要在最佳时机选择最佳方案。”李薇说。

外科手术治疗仍是目前最主要的癌症治疗手段，但是手术都是局部策略，当癌症转移后它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而实际上，传统的化疗又走到了一个瓶颈期。直到2000年，生物治疗的出现才为癌症治疗重新带来曙光。这是目前最先进的治疗模式，包括分子靶向治疗和细胞生物治疗。2009年年末，吉大一院正式引入靶向药物治疗；2010年，开始了细胞生物治疗的尝试；2012年3月，正式建立了细胞生物治疗科，目前已完成4800多例细胞生物治疗。

最精确的治疗方案

地点：乳腺外科乳腺癌综合会诊室

过去认为70岁以上的人得了肿瘤，手术、化疗都不能做，但老年人也有治疗的权利。如果治疗和控制得好，他们至少可以再活5~8年没问题。

5月28日13时15分，午休还未结束，肿瘤中心乳腺癌协作组组长宋艳秋和几个医生匆匆赶往乳腺外科会诊室，准备参加每周二13点30分的乳腺癌会诊。

做完手术之后接下来是否需要化疗？还是放疗？还是靶向治疗？通常这是病人家属的困惑，作为一个非医学专业人士是很难做出正确判断的，只有多学科医生在会诊中才能给出最适合病人的接续治疗方案。

参与这次会诊的有肿瘤中心乳腺癌协作组的肿瘤内科医生，乳腺外科医生，放疗科医生和影像科医生，还有病人家属。

一名76岁的女患者刚做完乳腺癌外科手术，具有高复发风险，专家会诊给出的建议是化疗+靶向治疗。

“病人76岁了，还能化疗吗？”患者的女儿一脸忧虑。

“可以接受化疗，而且靶向药物也应该用。否则3年复发的风险极大。”宋艳秋说，过去认为70岁以上的人得了肿瘤，手术、化疗都不能做，但老年人也有治疗的权利。如果治疗和控制得好，他们至少可以再活5～8年没问题。

“治疗的费用要多少？”患者家属小心地问。

“化疗一周期大约1万元，可以用医保，个人承担20%～30%；靶向药物每年大约30万，现在有慈善项目赠药，药费可以减半。”宋艳秋说。

患者家属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显然靶向治疗的价格高出了她的预想。

还有一位84岁的女患者，是乳腺癌一期（早期），没有淋巴结转移。“她不需要化疗，只需服药

进行内分泌治疗即可。”宋艳秋微笑着说，“乳腺癌只要发现得早，生存10年以上的几率可达90%以上。”

大约90分钟时间，会诊了8位患者。“今天的病人病情相对简单，否则会诊就没这么容易。”会诊结束后，宋艳秋说，有时遇到疑难病例，各科医生会争论得面红耳赤，但最终要遵从循证医学证据，达成共识。

在肿瘤中心，乳腺癌、肝癌、肺癌、胃肠癌等几大协作组在每周固定时间都至少有一次多学科综合会诊。“就是为患者提供最精确的治疗方案，因为每种治疗方法都讲究时机，一旦失去，时不再来。”李薇说，“何时放疗最有效，何时化疗最有效，往往不是由一个医生决定的，而是由国际上几千万的病例统计得出来的。”当然，最终的选择权仍然在患者和家属手中，这其中有很多因素，比如经济上的因素。

但遗憾也总是有的

地点：肿瘤中心专家门诊室

2001年，靶向药物格列卫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被称为“抗癌战争新弹药”。作为长春市人大代表，李薇曾几次提议“把格列卫纳入医保，让更多患者受益”，但至今未能如愿。

“靶向药物给了癌症患者更多的生存希望，却因价格昂贵又没有纳入医保，让多数患者可望而不可即。”这一点总是让李薇遗憾不已。

每周二上午是李薇出门诊的时间。5月28日8时10分，开完早会，李薇匆匆来到门诊4楼的诊室，此时已有20余位患者在门外排号了，都是冲着她血液肿瘤专家的名气而来的。

10时50分，进来一位38岁的女患者，消瘦，面容惨白。她是李薇的老患者，13年前患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这次是来复查的。“像你这种病3到5年最容易急变，可你靠干扰素居然挺了13年没急变，已经算是奇迹了！”李薇有点激动。

这次李薇发现，这名患者的脾出现肿大迹象，建议她服用格列卫，“对你的病，格列卫是目前最好的治疗药物，它在临床上治疗的生存时间可达18年。”

“这个药挺贵吧？”女患者低声问。

“现在服用这种药有一个‘3+9’慈善项目，前3个月药费7万由患者负担，后9个月的药由慈善基金赠药，还是很划算的。”李薇说。

“一年7万？我老公一年挣的钱不都得花在这药上。”女患者小声嘀咕着。

“你还那么年轻，这种药可能维持18到20年，以后可能又有新药，还可以活20年……”李薇苦口婆心地劝着。她并不是对所有患者都这样说，只是这名患者太适合用药了。

可女患者仍在犹豫，甚至连“考虑”这两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目前，肺癌、胃癌、肝癌、乳腺癌等几乎都有靶向药物，但由于这种药物大多是国外进口，价格昂贵，又无法纳入医保，全部自费。根据临床统计，乳腺癌患者中“Her-2”阳性的大约占25%，可以用靶向药物。以靶向药赫塞汀为例，其一年的费用大约30万，即使有慈善项目参与赠药，每年也至少需要15万元，80%以上的患者用不起。 “是否能够延长病人的生命是药物有效的唯一标准。”李薇说，2001年，靶向药物格列卫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被称为“抗癌战争新弹药”，这种药在临床上维持生存的时间可达18年甚至更长。作为长春市人大代表，李薇曾几次提议“把格列卫纳入医保，让更多患者受益”，但至今未能如愿。

很多悲剧本可以避免

地点：李薇主任办公室

2012年9月的全国肿瘤学术大会上，有研究报告显示，我国总体癌症死亡中的57.4%其实是可以预防与避免的，明显高于全球35%的平均水平。

“无论癌症治疗变得多发达，预防仍然是最重要的。”在办公室里，李薇一直强调，“肿瘤到了晚期治愈不了，患者经济负担重，社会医保的负担也很重。”李薇说，如果从预防入手，可以避免很多悲剧。

“与慢性感染和烟草有关的癌症风险分别是29%和22%，这两个风险如果得以控制，一下就能减少51%的风险。”李薇说。慢性感染中，我国最常见的感染致癌因子是幽门螺旋杆菌，乙型、丙型肝炎病毒和人乳头瘤病毒，它们分别可以导致胃癌、肝癌和宫颈癌。

5月30日8时，肺癌多学科综合会诊在吉大一院胸外科会议室进行。会诊了7名癌症病人，其中有4人为中晚期。

据了解，在过去的30年里，肺癌的死亡率上升4.65倍，已代替肝癌成为我国癌症死亡的第一杀手。仅吉大一院胸外科，就有60%的住院患者是癌症。而80%的肺癌患者临床就诊都是晚期。

在这次会诊的7位患者中，除一名女性外，余下6名男性均有15年~25年的吸烟史。可见，控制烟草可以减少肺癌的发生率。

同样，肝癌也是可以预防的。5月28日下午，肝癌多学科综合会诊了12名肝癌患者，最年轻的42岁，年纪最大的也不过65岁，其中8人曾有乙肝病史，这也是一个预警。“乙型肝炎病毒携带者发生肝癌的危险性是非携带者的100倍。”肿瘤中心医生王楠娅说。

关于肝癌的预防，一方面是注射乙肝疫苗，可以有效预防感染乙肝的危险；另外，有肝癌家庭病史和乙肝病史的人要格外注意体检和筛查，比如男性40岁以后、女性50岁以后，每半年要做一次超声检查，便于早期发现疾病。

同样，我国也是全球胃癌的“重灾区”，每年新发现40万例，占世界发病人数的42%，已成为我国癌症死亡率第二高的肿瘤。幽门螺旋杆菌是导致胃溃疡的主要原因，长期炎症可能会慢慢演化成胃癌，我国幽门螺旋杆菌的现症感染率平均为55%，流行病学调查显示，经济状况越差、居住越拥挤，感染率越高。为什么一直强调癌症是个社会问题？“因为一个国家的癌症发病率与死亡率的高低，与综合的社会保障和公共卫生水平有关。”李薇说，癌症必须引起社会重视，才能从源头上切断，比如现在的空气污染、水污染。当重新拥有洁净的水和空气，拥有健康的食物，拥有安全的公共卫生环境，减少生活压力，更加健全医疗保障，就可以避免很大一部分癌症。